今天是踏上藏東紅土地的第七天,我必須趕在黑暗之前,翻過風雪瀰漫的雪山埡口,趕到我必須到達的地方——昌都鎮。遠遠地便望見了這座城:藍天白雲,峰巒起伏。扎曲河、昂曲河于城下交匯,浩浩向東奔流;林立的城市樓宇依山伴水,聳立於河谷高地之上。
恍然間,驚覺對面的山如佛般慈悲、泰然。正投下悲憫眾生的目光,見芸芸眾生、紅塵百態,而澤庇世人。山上,是巍然靜穆的廟宇,因地勢高而愈顯摩天接雲。它坦然接受眾生的朝拜,亦時刻庇護著腳下忠實的信徒。那就是藏東第一禪林——強巴林寺。
強巴林寺
信仰與「信仰」的對白
艷陽午後、昌都老街、藏族老阿媽
來西藏這麼多天,我不止一次地想做一次徹底的停留,和漫無目的地遊湯。比如就在這裏——昌都古城的昌慶街,這個離強巴林寺最近的地方。靜,是這裏給人最強烈的感受。古樸的老街上,儘管小販在叫賣,汽車喇叭也不時地響起,卻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安寧自在。而這種靜,讓人在傾聽真實自我的同時,也能更真切地聽到那些最虔誠的聲音:強巴林寺的誦經聲、瀾滄江的滾滾濤聲和從高原呼嘯而下的風聲。
不遠處是太陽下搖著轉經筒的老阿媽,厚重的氆氌裹著她乾癟的身軀。如柴般枯槁,黧黑的皮膚如同浸滿黑夜的深沉,風刀雪劍將印跡毫不留情地刻在她的臉上。強烈的陽光透過戧檐,斜斜地照耀著老人。老人眯縫著眼瞼,雖然毫無表情,目光卻清涼明澈,似乎有洗凈滄桑的平和。對於眼前安靜,孤獨的阿媽,時間和周遭的事物彷彿俱已不在,只剩下圓滿空靈。
轉經的阿媽
我坐在阿媽身邊,企圖以攝像機和身體弄出的各種聲音,引起老人注意。她卻絲毫沒有搭理我,只是繼續搖著經筒,專註地看著前方。似乎前方有著無數我難以企及的秘密——雪山、草甸、羊群、經幡?或許,因為我來自一個沒有羊屎牛糞草屑的街道,阿媽聽不懂我的「外語」。但我想,阿媽不理睬我的原因,也許並不像我的答案那樣簡單。
我自以為我的遠方,還有一些好好的東西在等我,而阿媽的遠方除了「無」,可能一切皆有。 「無」是一種境界,是安靜的永恆。但在我的世界觀里,「無」就是沒有這個詞彙,就是缺衣少食、孤苦伶仃、一窮二白,喪失或死亡本身……後來的時間里,我差不多就是如一尊博物館的雕塑,坐在昌都老街的下午,在完全不同的語境里,享受著雪域高原同一片燦爛的陽光。
時間和空間的結束,也必然是另一種新的抵達。老阿媽孤獨的身影和轉動的經筒,連同那些逆光飛舞的蠅蟲,素描般定格在我心深處。這幅畫之於我,如同時間的宿命。也許唯有信仰可以超度,我卻沒有什麼可以救贖。即便我用長跪的姿勢穿過雪山穿過草地,我的前方依然是油鹽算計的生活。我必須趕在黑暗之前,翻過風雪瀰漫的雪山埡口,走到我必須到達的地方,否則,會因為一次貪心的停留,無處可宿,深深地刺痛自己的肉體,以及那些緊追不捨的賬單和合約。
佛心素與艷的爭辯
強巴林寺,紅衣僧人
紅土、紅牆、紅衣的僧人,這是強巴林寺給人最強烈的印象。也許沒有任何一種紅,能如此顯現出如此強大的,足以穿透歲月與生命的力量。這種噴薄而壯烈的力量,化作世間的聲響,也許措欽大殿渾厚的頌經聲,便是最好的表達。
表情莊嚴的喇嘛們
廟宇高牆累院、僧佛寶相莊嚴,誦經聲不絕於耳。我們循聲而去,空曠的佛堂內端坐著無數僧人,甚是壯觀。僧人們左右搖晃著身體,閉目念經,誦經聲時而清遠喃喃,時而抑揚頓挫,宛如天音繚繞在大殿內。閉目聆聽,此處即是菩提凈地,一切塵世之聲都戛然消失了。走廊和台階邊則堆滿了僧人們的藏靴,進入大殿的僧人都是赤腳的。提著糌粑桶的僧侶也是如此,坐在走廊與大殿之間的台階上,準備給頌經的僧人添加食物。他們的赤腳如強巴林寺紮根于昌都城一樣,緊貼于藏東紅土之上,就如他們的心,赤誠一片,虔敬地裸陳向佛。
紅衣僧人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,呢喃出滿殿禪意,絲毫讓我想不起酥油花節時,那些靈動激昂的喇嘛就是他們。那時候的他們,會在佛前跳起神舞,他們或佛心如素,踏蓮灑凈水,或佛心如艷,勝過衣飾獰過猙容,方可踏平崎嶇,懾服塵眾。我常常想,那樣服飾華麗猙獰面具的眾僧里,是否真的曾有強巴佛的身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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